第二章
  秦桧出来笑道:「公子,小侯爷有请。」
  程宗扬已经在外面等候良久,眼看着苏妲己带着几个女子离开,不禁心花怒
放,仰天大笑几声,这才下了车,施施然登堂入室。
  萧遥逸坐在椅上,色迷迷看着堂中十二名美貌的歌舞姬,一边笑道:「程兄
好手段,刚才兰姑说,这些都是没接过客的清倌人。那妖妇本来想一举打响醉月
楼名头,没想到都便宜了程兄。」
  「兰姑?」程宗扬扭头看去。
  那中年美妇诧异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连忙跪下,「原来是程爷,奴婢见过主
子!主子吉祥!」
  自己在五原城曾去过一趟醉月楼,见过这个妇人,讶道:「你不是在五原城
的醉月楼吗?怎么到了这里?」
  兰姑陪笑道:「夫人要在建康新开醉月楼,让奴婢挑的粉头,前来打理。」
  程宗扬笑道:「楼里两个姑娘,叫清儿、梅儿的,还好吗?」
  「劳烦主子挂念,都好。」
  「西门大官人呢?」
  兰姑笑道:「大官人前些日子出门做生意了。走之前来过楼里,因为没有子
息,还好一番长吁短叹。」
  西门庆比自己大不少,在这个时代,没有儿子可是件大事,难怪他要叹气。
不过话说回来,整天逛窑子,还有多少种子往家里播,实在很可疑。
  萧遥逸笑道:「圣人兄,这些美姬可都是你的了,今晚………」
  小紫抢道:「都给你好了。程头儿才不喜欢呢。」
  程宗扬心里叫道:喜欢!怎么不喜欢!
  没等他开口,萧遥逸已经接口道:「既然如此,我就不客气了。」
  死丫头!小狐狸!你们太过分了!我宁死也不能便宜你这只小狐狸!
  程宗扬咳了一声,正容道:「这些姑娘都是好人家女儿,因为家里穷,或是
受人所骗,才到了此地。但凡有点良心,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们身陷火坑!这种卑
劣之事,我程宗扬做不出来,也不允许旁人去做!」
  程宗扬得意地看了萧遥逸一样,说道:「这样吧,你们家里还有人,愿意回
去的,每人给二十贯,我派人送你们回去。」
  小紫笑逐颜开,萧遥逸呆若木鸡,良久才伸出大拇指,「圣人兄,你狠!」
  程宗扬道:「织坊和这院子归我。金铢给你一万,怎么样?」
  「金铢就免了吧。」萧遥逸贴在他耳边道:「就算我给紫姑娘的嫁妆。」
  程宗扬脸上笑容不改,小声道:「你赶紧找个人让她嫁了才是正经。」
  兰姑有些拘促地看着自己。程宗扬道:「你若家里没人,想留在这里,尽管
留下来吧。」
  兰姑松了口气,俯身道:「多谢主子。」
  那些歌舞姬喜极而泣,愿意回去的拿了铢钱,由秦桧联系车马行,送她们返
乡。还剩两个因为无家可归,也和兰姑一道留下。
  等程宗扬安排完,萧遥逸道:「我回去看看萧五。你放心,我派人盯着那妖
妇,等她离开建康再说。」
  萧遥逸离开后,秦桧捧着一盘银铢过来。程宗扬道:「这是做什么?」
  秦桧笑道:「这是那位琴师,还有差吏们的赏钱。辛苦他们一趟,多少要表
示些心意。」
  程宗扬想起来,「那位褚从事来了吗?」
  「褚从事半路被人叫走,传话向小侯爷告罪。」
  程宗扬道:「我去织坊看看。」
  秦桧笑道:「小侯爷怕那妖妇取走财物,已经先让人封了织坊。」
  「好小子,算计这么周到。」
  秦桧道:「长伯还没有回来,我和公子一起去。」
  「不用了。」苏妲己一走,程宗扬心头少了块大石,顿时一阵轻松,「你把
这边打理一下。喂,死丫头,你还在这儿待着干嘛?」
  程宗扬与小紫一同上了马车,想起苏妲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,带着香蔻儿和
那几名女侍卫空手离开,不禁心头狂笑,忍不住抱着小紫狠狠亲了一口,「死丫
头,真有你的!」
  小紫脸上微微一红,嗔道:「讨厌!不要碰人家!」
  程宗扬怪叫道:「殇侯可是说过,让你给我暖床的。只亲一口有什么大不了
的?」
  「不要吵。」小紫摘下耳垂的坠子。
  程宗扬看了看她精致的脸颊,不由一惊,「你受伤了?」
  「没有啦。」小紫举起坠子,「是她的血。」
  程宗扬这才注意到坠子上有一根细若蚊须的短针。苏妲己打小紫耳光时,手
掌边缘被细针刺中,淌出血来,但感觉就像被蚊子叮了一口,连她自己也没有察
觉到异状。
  「喂,你把她的血弄来作什么?」
  小紫笑嘻嘻道:「可以做很多事啊。比如我把它封在施过术的琥珀里,她在
周围一里出现,就能感应到。」
  「看你和那头小狐狸笑得一模一样,不止吧?」
  「我才不要和他一样。」小紫道:「还可以放在娃娃身上……」
  程宗扬点点头,「够毒!」
  「只是让她每天晚上作恶梦啦。」
  小紫拿出一块澄黄的琥珀,把坠子上些微的血迹点在上面。那滴细小的血迹
随即渗入琥珀,像一颗血红的星辰般,被封在琥珀内部。
  程宗扬拿过来,只觉琥珀微微发热,想来是苏妲己还没有走远的缘故。程宗
扬啧啧了两声,「死丫头,你在殇侯哪儿都学了些什么鬼东西?」
  小紫腻声道:「人家还学了好多床上功夫,程头儿,想试试吗?」
  程宗扬气哼哼道:「死丫头,你等着!」
  程宗扬把毫不客气地琥珀揣进口袋,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哗。
  这时马车已经行至秦淮河圉,程宗扬拉车帘,隔着淡绿的玻璃,看到不远处
的宅院前围着一群闲汉,几名差吏在院内进进出出,里面一个似乎是建康主管刑
案的从事褚衡。
  穿着皂衣的差吏驱赶开周围的闲人,一面将院门刷上白灰。程宗扬知道这是
建康的习俗,出了凶杀案的宅院都要刷白灰破煞--难道这里又出了什么命案?
  程宗扬跳下马车,「褚从事。」
  褚衡回头,见是程宗扬,客气地拱拱手,「程少主。」
  程宗扬笑着握住褚衡的手腕,顺势把一串银铢塞到他袖中,拉着他的手摇了
摇,「今日之事有劳褚从事了。」
  褚衡是从六品,每年俸禄五百石,折算下来月俸合三四十个银铢,这时袖中
一沉,便估出数量不低于自己的月俸,虽然不见得就在意这些钱,但程宗扬出手
这么大方,不禁心生好感,说道:「程少主太客气了。在下无功受禄,惭愧。」
  程宗扬朝院中看了看,「出了什么案子吗?」
  褚衡苦笑道:「一桩大案,全家十几口被人杀得干干净净。若破不了案,小
的只怕职位不保。」
  「灭门?这是谁家?」
  褚衡压低声音道:「徐司空的公子。」
  程宗扬心头咯登一声,「徐敖?他没有和司空大人一起住?」
  「徐公子到建康就搬了出来,」褚衡摇了摇头。「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。」
  程宗扬心里呯呯直跳,说道:「我和徐公子有一面之交,能进去看看吗?」
  晋国差吏办案并不怎么严谨,至少褚衡没放在心上。他答应一声,便领着程
宗扬进了院子。
  一进门,便看到几条恶狗死在院中,狗颈插着弩箭,看来是被人近距离用弩
射杀。
  褚衡道:「下手的不止一人。单是脚印就看到十几个。时间大概是昨晚子时
前后,宅里七名仆人死在房内,都是睡梦中被人一箭毙命。」
  「徐敖呢?」
  「没有见到徐公子的遗骸,清点尸首时,还发现少了几名护卫。」褚衡道:
「派去司空府报信的人还没有回来。不知道那些护卫是随徐公子出门在外,还是
恶仆勾结外贼,里应外合。」
  程宗扬心知肚明,失踪的几个护卫多半是徐敖的心腹,随主人一同去了鹰愁
峪,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可能再回来。
  褚衡领着程宗扬到了内院,一手掩着鼻子,指了指正中的卧房,低声说道:
「死人最多的就是这里了。」
  房屋已经被差吏检查过,门前洒着白灰,卷起的竹帘被放了下来,房内散发
出浓浓的血腥气。
  「这是徐府少夫人的卧房。」褚衡低声道:「徐公子的一妻两妾,还有几名
婢女,都死在房内。」褚衡面露不忍,「不知那些贼人与徐少爷有何深仇大恨,
三具尸体没有一具完整的,尤其是徐家的少夫人……」说着他摇了摇头。
  程宗扬心头狂震,已经隐约猜到是谁动的手。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反应这么迅
速,又这么暴烈,竟然把徐敖一家灭门。
  褚衡叹道:「这周围住户不多,竟没人听到动静,直到中午时分,才有人发
现,往官府报案。」
  褚衡掀起竹帘,「程少主要不要进来看看?」
  程宗扬心头突突直跳,空气中的血腥气虽浓,死亡的气息却淡不可辨,显然
房屋内的人已经气绝多时。他回绝道:「不进去了。」
  褚衡放下竹帘,点了点头,「死者已殁,程少主不要多伤感了。说不定贵友
徐少主吉人天相,能逃过此劫。」
  忽然,竹帘一动,一个苗条的身影从里面出来。
  那女子穿着一身乌黑的捕快服色,但与建康普通差吏的服色不同,她衣角镶
着朱红色的边沿,腰带系着一块铜牌。为了便于行动,衣服下摆很短,敞开的衣
摆间,露出两条穿着白绸长裤的修长美腿。她戴着一顶精巧的斗笠,耳下一副淡
青色的面纱遮住面孔,笠下美眸冷冰冰没有丝毫表情。
  程宗扬还没见过穿着官差服色的女子,看到她面纱一角绣的黑色小剑,不禁
一愕。褚衡却神态恭敬,抱拳道:「泉捕头。」
  「仵作呢?」那女子语调略显生硬,吐字时舌尖卷起,有种奇特的韵味。
  「仵作已经看过了。」褚衡不敢怠慢,回复道:「房内共有尸七具,俱为女
子。现已经查明,四具为婢女,其中三婢喉中有伤深一寸七分,系割喉至死;另
一小婢衣衫零乱,喉间有青黑色指痕,下体有精流出,系被人奸淫时扼喉至死。
另外三具为徐府少夫人及两妾,皆身无寸缕。两妾卧于榻上,四肢、颈、腹、阴
门俱有伤。少夫人被缚在梁间,身体悬空,偏体鳞伤。系被人轮番奸淫后,吊起
虐杀,辰时前后方才气绝。」
  「子时到辰时近五个时辰,为何周围无人察觉?」
  褚衡道:「可能是此地离河甚近,周围人家稀少。」
  那女子摊开手,白红的掌心放着一枚黑黝黝的钉子。
  那些钉子看起来很原始,通体呈四棱的锥形,作工粗糙。程宗扬心里嘀咕,
几枚钉子有什么大不了的?
  褚衡却神情一震,「这是哪里来的?」
  「榻侧落了一枚。」那女子冷冷道:「建康的刑案差吏怎么样如此粗疏?」
  褚衡汗颜道:「泉捕头教训的是。在下立刻让人清查周围的马蹄印迹和铁器
坊。」
  那女子问道:「被吊起的女尸是怎么死的?」
  褚衡振作精神,「少夫人周身有伤四十余处,在下推测,也许是贼人拷掠寻
求财物所致。致命伤应在两乳的刀伤。」
  那女子一双妙目停在褚衡身上,良久道:「建康的差吏太令我失望了。那女
子脐下微有血出,分明是生前被人用锐物从阴门刺入致死。那锐物长三尺四寸,
略呈弧形。立刻去查找类似的器具。」
  说罢那女子按下斗笠,闪身出了内院。从头至尾都没看程宗扬一眼。
  程宗扬呼了口气,「这女的是谁?」
  褚衡老脸发红,苦笑道:「泉玉姬。长安六扇门的两名女捕头之一。」
  褚衡身为从六品从事,属于办理刑案的高官,这时被那女子一番抨击,却没
敢还半句口。程宗扬不解地问道:「我还没见女人当官,她们怎么也能当捕快?
还有,长安不是唐国的吗?怎么能管到你们晋国来?」
  「长安六扇门是六朝捕快的总部,泉捕头是长安六扇门刻意栽培的高手,年
纪轻轻就破了几桩大案,当上捕头。」褚衡道:「她这还算客气的,换作别的几
位捕头大爷,骂得狗血淋头我们也只有听着。说到底还是小的无能,丢了晋国差
吏的脸面。」
  「既然是总部,怎么不设在洛阳?」
  褚衡知道他来自荒僻之地,也不以为意,笑道:「洛阳是天子治下,在尚书
台设了二千石曹主管天下刑狱就够了。六朝只有唐国和宋国设有刑部,像办案这
种不入流的细务,当然是我们这些小的来干了。」
  褚衡叹道:「若不是泉捕头慧眼,差点就漏过这条线索。那些贼人把徐府的
妻妾从各房掳来,又钉死门窗,然后下手,明显是有备而来,目的绝不是勒索财
物。」
  「程少主,」褚衡歉然道:「小的要到房内看看,就不陪少主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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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回到车上,程宗扬神情立刻冷峻下来。
  灭门的凶手是桓歆那帮恶少无疑,连刺死徐府少夫人的凶器自己也能猜到八
九分--萧遥逸手里的龙牙锥!
  这些恶少报复起来有够狠毒,知道徐敖避祸在外,竟然把他一家杀绝,不留
丝毫退路。
  「大笨瓜,」小紫嘲笑道:「你又叹气了。」
  「唉……」程宗扬长叹一声,「这帮人也太狠了。有仇报仇就是了,何必连
无辜人也杀。」
  小紫撇了撇嘴,「如果姓徐的赢了,才不会跟你客气。雁儿、莺儿她们肯定
要被斩首,说不定连我也要被他们杀头。」
  「杀你?你在说梦话吧?姓萧的小狐狸都没你坏心眼儿多。这世上谁要能杀
了你,我立刻给他磕头叫师傅!」
  小紫踢了他一脚。程宗扬揉着腿琢磨一会儿,然后道:「不行,我要找那只
小狐狸。他用龙牙锥是什么意思?想害我也不用这么早下手吧?」
  「安啦。」小紫道:「谁都知道你把龙牙锥送给了王处仲。他这么做,是看
琅琊王家置身事外不顺眼,想把他们也扯进来。王处仲本来就因为镇东将军的位
子和徐老头有芥蒂,现在又成了徐老头的杀子凶嫌,最好是他自己拒诏,辞了镇
东将军,让小狐狸他们的人坐上。」
  程宗扬听得频频点头,「死丫头,门儿清啊,你是不是跟小狐狸聊过?」
  「没有啊。」小紫眨了眨眼,「人家只是看萧哥哥脖子上的刺青好好玩,也
想刺一个。」
  「太好了!你就差在脸上刺个字,说明『我是奸的』,免得整天拿这张脸骗
人。」
  小紫依到程宗扬怀中,腻声道:「程头儿,人家的脸好不好看?」
  程宗扬拧起眉,俯在小紫耳边,压低声音道:「别用这种腔调说话!一听见
这声音,我就阴囊发紧。也太腻了,骡子听见都得撒尿……」
  「哎哟!你个死丫头!」
  程宗扬一声惨叫,被小紫在肩上狠狠咬了一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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